风殁_九千八百分之一

【法扎】【莫萨莫无差】通灵者

不适合万圣节的灵异故事。

莫扎特来啦,莫扎特没来,莫扎特到底来没来?【偷偷唱山歌.jpg】

 

 

 

 

萨列里钻进了一座非常、非常矮小的帐篷。低垂的帘子从他一侧肩头划过,蹭得他轻颤起来。冬天还没有结束,帐篷里烧着炭盆,劣质的炭火散出令人不适的焦糊气味。他抬手按了按发酸的鼻腔,极力蜷缩着双腿,坐在植物编织的垫子上。

但他没工夫去关心这个。

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灵媒,乐师长至今无法复述那个拗口的名字。据说这样便不至于被仇敌抓住机会,下咒暗害。介绍人几经辗转找到了他,并夸口说这位巫师是“全天下最好的”。于是萨列里称呼他为“先生”,一个生疏且礼貌的称呼。同样,萨列里也不必回报以姓名。

隐去名姓,这对他们两个都有好处。

灵媒披着波西米亚风的斜纹编织披肩,红蓝相间的织线被匠人的手编拢成缜密的花纹,经晦暗的光线笼罩,便渲染出凶杀般的血污颜色。他坐在萨列里的对面,两人中间隔了一张低矮的方桌。

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巫毒用具,包括塔罗牌、匕首、长短不一的黑色蜡烛、血淋淋的动物心脏和不明物种的惨白头骨。逆位的倒吊者牌被翻了过来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着黑衣的乐师长。

一只死去的苍蝇被扣在玻璃罩内,做成了充满灵异意味的摆件。已死的生物变得枯萎,像一株枯死的草。

“先生,我这次来,有问题想请教您。”

灵媒抬起手,制止了萨列里继续发问。他的指甲缝粘上了棕灰色的泥土,贴着肉划出一条肮脏的弧线。乐师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下巴,皱起了眉。

这瘦小的男人一边收拾着散落桌上的塔罗牌,一边抬眼往萨列里脸上端详了半晌,慢吞吞开了腔。

“您要问的是一个死人?”

萨列里点了点头:“是的,沃尔夫冈·阿玛迪乌斯·莫扎特,我的问题和他有关。”

他平静地叫出了练习过上千遍的名字,微笑保持得恰到好处,嘴角的弧度在环境映衬下格外阴森可怖。

灵媒低下了头,又专心摆弄起可怖的道具。帐篷太过昏暗,他的脸藏进了影影绰绰的烛火里,黑暗将一切情绪都咽进了肚子。照明用的蜡烛是白色的,凄凄惨惨的苍白柱体挂上了烛泪,泛黄的光影也并不显得温暖。

“听说……您能招来死去的灵魂?”

萨列里原本对这样的事半信半疑。莫扎特死前,萨列里一直忠诚地追随着哈布斯堡王朝的宗教传统,虔诚信奉着天主荣光。时至今日,他求问于异教信仰,也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罢了。

可不消片刻,灵媒的架势已经多少让他搁置了疑虑。

听到他的问题,表情神秘的巫师轻轻点头,随机挑了一支长短适中的黑蜡烛,点燃,就着融化的烛泪,将蜡烛坐进同为黑色的金属笼里,闭上眼睛,口中念念有词。

异教的法术没让萨列里等得太久。

在灵媒睁眼的同时,火盆灭了。炭火像是被无形的手生生闷在了封闭的空间里,助燃的氧气逐渐耗尽,原本埋藏在木炭内的明亮色调也随之黯淡,慢慢冰冷得像堆叠于一处的尸体,残断的手臂交叠起来,作虚伪的仪态。

萨列里想起了莫扎特的死。那个年轻人,是否也以同样的姿态燃烧了肺部的全部空气,将心头的血消耗殆尽,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指,接受了天使的指引呢?

莫扎特一定是上了天堂。那样一位伟大的音乐家,人类中最杰出的缔造者,怎么会成为无可归去的游魂?

但这疑问在他心里不过惊鸿掠影,一闪而逝罢了。随着灵媒的目光注视向他背后的虚空,萨列里的后背开始发冷。

“您来得很巧,今天对招魂法术有利。”

说着,灵媒的目光重新投向萨列里。这时,乐师长似乎已全然信服,莫扎特的鬼魂就站在他身边了。

“我想知道……他最近过得好不好。”

灵媒隔着栅栏扇了扇风,蜡烛飘摇起来,两人的影子也舞动着,呈现出光怪陆离的畸态。他凝视着跃动的烛火,给出了答案。

“莫扎特——他说,比过去要好些。”

萨列里似乎透过灵媒的眼睛听见了许多声音。混乱的语句交织成一张蛛网,密实地封死了全部逃离的方向,而他是撞进网里的昆虫,越是挣扎,便沾惹上更多议论。但是,这些声音不属于莫扎特,而属于莫扎特以外的一切人。

“他是凶手!”

“有罪!”

“毫无才华的庸人!”

萨列里困惑地聆听着杂乱无章的指责,十指交叉在一起,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手背的皮肉里。他近日颇瘦削了几分,指尖轻易触碰到骨骼,脉搏在食指与中指的缝隙间跳动。

冷汗透过衣物渐渐蒸发,乐师长仍然没有听见莫扎特的声音。还是说,早亡的音乐家并不愿意亲自和他交谈,只好指挥着愤怒的言论作为替代,来撕咬他的血肉?

“请您放宽心,他不必再为生计忧愁,也不需要揣摩赞助人的喜好,因此要自在许多。”

在流言的鞭笞之后,灵媒似乎又施加了安慰。这会是来自莫扎特的授意吗?萨列里迟钝地接收着苍老目光之下的善意,再次向问卜的男巫点头。

“那么,他是否会为疾病所困扰呢?”

这一次,灵媒甚至无需观察烛焰,便给出了答案。

“不会的,已亡故的人不会受到肉体的拖累,否则我怎么能将这个灵魂从它的世界召唤来呢?”

萨列里并不喜欢这个答案。尽管在受害者面前怯于语言,他还是更想听到莫扎特的亲口回答,而非来自巫师本人的答疑解惑。他更无法适应灵媒称莫扎特为“它”,像是故意提醒着意大利人,一切信息都来自已死亡的世界。

即便如此,乐师长只是讷讷地应下了,指甲轻轻抠着关节处的皮肤。

“那么,他是否想念他的遗孀和孩子呢?请您替我传达,卡尔和小弗朗兹都很好。康丝坦斯也很健康。弗朗兹在学习音乐,南内尔最近来了信,还提到了他。”

柔软的声音戛然而止,舌尖在最后一个音节的末尾处停顿、退缩,像一块溶解在热咖啡里的方糖。

他只想说这些吗?不,怎么可能。

萨列里想说自己这几年过得也好,想说人人都向小弗朗兹提起父亲的才能,想说一度禁演的歌剧再次复活,歌剧院里座无虚席,莫扎特的名声比本人活得更长。

可他脑子里是莫扎特的手,半靠着他胸膛,缓缓垂落。

那年轻人彼时轻得像天使的一片羽毛,抱在怀里,却像是空无一物。双眼愈是濒临终点,便愈是明亮起来,甚至远胜过漫天的繁星。嘴唇一度是干燥的,却因为咳喘而沾上湿润的血,便染上夕阳般的殷红。

莫扎特笑起来,手背敲敲他的肩膀说,一切都没什么。

一切都没有了。

那男巫没有等到更多话语,便扇动烛火,嘴唇嗫喏着,连续吐出混沌而奇异的音节,像游鱼吐出一连串细碎的气泡。

“都过去了,他是这样回答的。只要家人们都平安快乐,他就满足了。”

这答案并不是很像莫扎特。但萨列里认识的那个莫扎特已经不在了,或许经历过死亡,人们多少会做出改变。

可是,莫扎特也会向他者的力量屈服吗?

“那、您能问问吗,问他……”

陌生的词语突然撞上萨列里的喉咙。那是他从未向莫扎特吐露过的词语,即使在年轻人生命的最后关头,他也只是握着对方冰凉的手,虚伪的安慰像上了发条的小锡兵,排着队列向墙壁撞过去。

“您会好的,莫扎特,请您不要气馁。”

可他们都知道,年轻人不会好起来了。于是,萨列里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词。

“他会保佑您的,以灵魂的姿态,帮助您的事业。”

灵媒似乎自作主张地填补了未完成的语句,并将扭曲的意志向莫扎特传递过去。于是,当莫扎特的态度经他的双唇再度扭曲时,萨列里竟发出了渎神的笑声。

“不,不是这样的。我只是想问,他有没有抵达他想去的地方?”

若只是观察他笃定的神情,这问题仿佛正是他先前要问的。可惜,前一个问题里,没来得及填满的情绪究竟为何,已经无从得知了。

这种情愫消散得太快,远甚于蜡烛的烟气,与冬日里双唇呼出白雾的温度。经过血液与肺部的炽热呼吸从口鼻间逸出,便凝结成再细小不过的水雾,在岿然不动的寒冷气流间撞得粉身碎骨。

巫师意外地抬起眼,陌生的怀疑目光夹杂着疑惑不解,与萨列里一触及分。

那当然不是莫扎特会投向他的神情。莫扎特几乎盲目地相信一切人,相信整个世界。这金发的小太阳偶尔会发孩子脾气,但从不吝于信任与爱。

但萨列里没来得及分辨眼神背后的故事。男巫握住了匕首,刀锋顺着笼子缝隙剖了进去,冰凉的刀尖挑动烛火。火焰抖动着将帐篷内的一切变换形态与维度,古怪的草药气味弥散开来。

“啊,他说他会上天堂。你们的天堂。”

灵媒舔了舔嘴唇,这动作大概是异教徒嘲笑罗马的特别信号。他没有多说什么,匕首被抽回来,扎进动物的心脏里。那团糊满血污的肉块抖动了一下,粗壮的血管颤抖起来,往桌子上甩下几点残碎的血块。

啊,莫扎特没有找到通往星星的路吗?萨列里叹了口气。

能上天堂固然是好事,每个有罪的灵魂都在战战兢兢等待着末日审判,而莫扎特被赦免了罪,他拿到了永恒幸福的通行证。这是好事,萨列里对此确信无疑,只是可能对莫扎特来说不够好罢了。

蜡烛快烧完了,火焰变得虚弱,他的问题也只剩最后一个了。意大利人无意间合起掌来,在胸口画了个十字,又心虚地所回了手。帐篷内的温度不断下降,他的指尖也变得冷冰冰的。

“他是否愿意宽恕我呢?”

灵媒抿了抿干瘪的嘴唇,凝视着蜡烛,直至最后一截棉芯烧尽,金属笼失去了火光照耀,在黯淡的光晕中沉默下来,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。他喃喃地念完了一段咒语,才郑重地回答了萨列里。

“是的,他宽恕您。”

然而,萨列里却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坦然。他没有长舒一口气,也没有伸展开肢体,反倒更加局促起来。他的眉头挤在一起,像打了死结的线团,手肘险些碰落了桌边的占卜牌,又及时扶住。只是乐师长习惯了掩埋一切情绪,默然的布幔被清风匆匆撩起,转瞬便平复了,像掠过水面的飞鸟,浮影被水波切割成无法弥合的碎片。

将准备好的一小袋银币递给了灵媒,萨列里正打算起身,却又被叫住了。对方仍然审慎地称他为先生,摊开手掌。

灵媒的掌心里躺了一枚晶石挂坠。

“如果您需要,可以收下这个黑曜石的吊坠。这种晶石能保护您不受鬼魂的侵扰。”

这回,萨列里眼底的惊愕甚至过于浓烈,像舞台上往嘴唇边缘重重圈出红色的小丑。意大利人立刻站起了身,连告别的寒暄都一并省略了,只是拢紧衣襟,钻出了帐篷。

他走出了帐篷,冷风钻进他的呼吸道,灌注进肺部。冷酷的现实重新淹没了他,幻想留在帐子里,同烛芯一道化为了灰烬。

是不是真的呢?萨列里有些迷茫地想着,就当它是真的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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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前是个同人爱好者,现在是lof的墓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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