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殁_九千八百分之一

【莫萨/萨莫】【画家AU】à mort, le magicien!/杀死那个魔术师 03

揉了揉额角,莫扎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,才想起这家酒吧。透过窗子,可以看到被房檐分割成碎片的天空,正像阴湿的墙壁渗出日出的色彩。他的手肘撑着沙发靠背,想要冲出去,将朦胧而蓬勃的光影摹写进脑海里。可宿醉的头痛几乎将天地倒转过来,脚下踩着地面的触感也像陷进了棉花堆里。

太阳穴跳动的钝痛将画家拉回了现实。莫扎特的灵魂自静默流动的光影里失落,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。与此同时,一同跌进他的脑海里的,还有前一天那些凌乱的记忆。撒出去的钱币,流水般呈上的烈酒,还有萨列里的温度。

该死的。

莫扎特晃了晃脑袋,固执地站起身来,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外走。他这回可不会再撞上那位令人尊敬的画家了。他的大师已经被他吓跑了,大概以后再遇到他,也会绕道而行。

可是,莫扎特也同样不会否认他的情感与冲动。

经过一整夜的沉淀与发酵,脑海中倏忽闪现的念头,非但没有随着酒气的逸散而消逝,反而酿成了更加热切的渴望。他终于发现,曾经对于一位大师的仰慕,在与萨列里本人接触过后,愈发僭越起来。曾让他无比热切的阿洛伊西亚,他的缪斯,他失之交臂的幻梦,如今似乎也开始再记忆里淡漠。那些充斥着玫瑰与音乐的夜晚,也渐趋褪色,而代之以新的篇章。

他甚至还记得沉睡中梦境的碎片,黑色的礼服一闪而逝,一丝不苟的袖口与繁复的暗纹,无疑暗示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意象。

于是莫扎特反常地沉默了下来。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拥抱维也纳清晨的薄雾,没有踏着软绵绵的步子,指尖勾画着自然的着色。他只是咬紧了嘴唇,沉默,再沉默,一味低头走着,摸索着墙体外周突出的洛可可风格的装饰,偶尔抬头辨认方向,直到一头撞进了小旅馆的门扉。

他的母亲,玛利亚·安娜·莫扎特早已经等在旅馆楼下破旧的沙发上了。

莫扎特跌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,又从柔软的坐垫上滑下来,像个孩子似的,跪坐在地板上,侧脸挨着母亲的膝头。不经意瞥见母亲长裙上勾起的断线,莫扎特真正地冷静下来,想起此前是怎样豪爽地花掉了他拿到的大部分定金,并为此后悔起来。

但他没心情谈论这个。事实上,萨列里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思考能力。于是,他只是仍沉默地掏出干瘪了许多的钱袋,递到了玛利亚手里。

玛利亚的确需要莫扎特支付他们旅居异地的生活费,但她并没有提及莫扎特的画展,也没有询问画家接下来的计划。她看得出,她的小莫扎特现在心里满是烦恼,而且无处纾解。

她的小莫扎特刚刚成年,在她眼里甚至还是个孩子。莫扎特的脾气,她是最清楚的。永远天真烂漫,不曾被世俗的腌臜心思所污染。这般特质赋予莫扎特的艺术作品以独特的活泼灵魂,但也让他失去了对阴谋伎俩的抵抗能力。

阿洛伊西亚·韦伯就是最好的例子。野心勃勃,想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,利用可怜的小莫扎特为她创作了一套插画,反倒成为了书稿最好的助力。对于莫扎特的初恋经历,玛利亚并不愿更多评价,但她没法不心疼自己的孩子。

母亲的温柔的手指拂过金色的发丝,顺着颈椎,像抚摸小动物似的,安抚着莫扎特烦躁的内心。莫扎特终于稍微从混乱思绪织结的茧中挣扎出来,重新呼吸到安宁的空气。他把头抬了起来,收敛了张扬跳脱的神情,变得温柔起来。

“妈妈,您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?”

“你的父亲昨晚打来了电话。本来要你第一天展览结束就回复的,可你现在才回来。”

提起正事,玛利亚忍不住露出责备的目光,抚摸莫扎特头顶的手却仍然温暖而柔和。莫扎特听了撇了撇嘴,没有立刻搭话。他心知这样一来又得和父亲吵架,但又有哪一回他们能和平共处呢?

“妈妈,您可以转告父亲的,这次群展非常成功,我有几幅画已经找到了买家,还接到了新的订单。”

提起画展,莫扎特终于稍微来了精神,他直起上身,挥着手臂,仿佛抡圆了胳臂,就能再现出画展的盛况。但想到利奥波德·莫扎特——他的父亲,舞动的手臂半途又放了下来,嘴角也向下撇着。

玛利亚没有再做更多努力。她只是温柔抚摸着莫扎特的头顶,将他在酒吧沙发上滚得一团乱的金发抚平。她足够了解她的儿子,她的小莫扎特内心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敬与爱,只是还没有学会如何表达。

前台古铜色的电话响起,木质手柄自铜架上跳了起来,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。站在柜台里的小伙计正专心致志擦洗着新漆的台面,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。他丢下手里的抹布,不耐烦地拿起电话,用懒洋洋的腔调和对面问答几句,便将电话侧放在一边,小跑过去向玛利亚低声报信。

“莫扎特夫人,有您家里的电话。”

玛利亚向小伙计道了谢,推了推莫扎特的肩膀,示意他去接电话。几乎不用想,莫扎特也能猜到,电话对面是他那保守又顽固的父亲——利奥波德·莫扎特。在莫扎特眼里,他的父亲的声音可以和噩梦里魔鬼的诅咒相媲美。上一次他听从了父亲的要求,失去了可怜的阿洛伊西亚,女孩不甘而愤恨的目光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。现在,当他好像再次爱上一个人,他的父亲便又出现了。

这次又会是什么要求?批评他的作画风格,还是要求他离开维也纳,回到萨尔兹堡,去给那个无聊的主教画肖像?

绝不。拿起听筒前,莫扎特对自己重复着这个单词。绝不。

他再也不要听凭父亲的摆布,像个傀儡似的苟活,失去他自己的梦想与期待,只为严厉的老莫扎特挤出几个好听的词。他要坚持他自己,无论是艺术,还是他的生活。

在心底做了无数准备工作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莫扎特拿起了电话。

“早安,父亲。”

利奥波德看起来对莫扎特的声音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。他了解他的儿子,包括夜不归宿的部分,也包括大清早溜回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部分。无论小莫扎特有多么叛逆,多么想要自己闯荡世界,可越是了解他,利奥波德就越不放心。

“你昨天又去喝酒了?”

莫扎特几乎下意识就要对着电话鞠个超过九十度的躬,只是微弯下腰的时候,才发现声音来自手中的听筒,于是便顺势将手肘压上柜台。只是简单的几个字,无需借助任何画笔,父亲严厉的形象便立即浮现在他的眼前。年轻的画家不禁打了个冷战,身体回暖所蒸腾起的残余酒意已经全然消褪了。

“父亲,您不能这样对我。我参展的作品在第一天就卖出了好几幅,还接到了几个订单……”

莫扎特每句话的尾音拖得又长又软,对着老旧的木柄话筒撒娇。他的眼睛里像是满藏着星星,多得快要溢出来了。

然而利奥波德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,大概早已免疫了画家的可爱语调。

“沃尔夫冈,你不能再这么挥霍下去了。你的母亲,玛利亚,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。如果这次还不能闯荡出名气,你还是回家继承我的工作吧。”

想象着父亲一本正经端坐在桌前的样子,手臂弯折处的角度都像是经过精密的测量一般,莫扎特不知不觉便走神了。他想起了他的大师,萨列里阁下,尊敬的画家也是这样,对待着装一丝不苟。但是,与利奥波德不同,莫扎特能够感受到萨列里的冷淡衣着下,蕴藏着一颗怎样甜美而真挚的心,像是第一次参加舞会的贵族小姐,隔了扇子亲吻心仪男孩的脸颊。然而,回忆起了萨列里,此刻再与父亲对话,便多少有些心虚。他还没能完全理解自己对萨列里所怀抱的情感,但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危险,因而异常烦躁起来。

“您的工作?父亲,您是指教导那些毫无艺术天赋的贵族学生,把自己对于艺术的热爱在无穷无尽的重复工作中消磨殆尽吗?不,我不会回去的。我这次能够挣到足够多的钱。我会带着妈妈搬进一个不错的公寓,继续追求我的梦想。艺术是我的生命,父亲。”

利奥波德的大脑已经因这一串连珠炮似的指责而暂停工作了,莫扎特突如其来的愤怒令他难以理解。他自认为只是提出了有益的建议,也并不打算责怪莫扎特什么。他的儿子拖着他体弱多病的妻子远行,然而现在居然连一句关心都听不得。

“你尽管去追求你的绘画和梦想,我知道,你不吃点苦头,是不会安分下来的。但是,莫扎特,不要忘了照顾你的母亲。她是我的生命与灵魂。去吧,让你母亲来和我说话。”

莫扎特当然听出了他父亲的不耐烦,但他乐得逃过一劫。他并不是不能感受到利奥波德对他的关心,可是,正如玛利亚是利奥波德的生命一般,失去了绘画,莫扎特也将一无所有。如果要他将自己的天赋与锐气在庸俗不堪的宫廷中消磨殆尽,要他将满腔的创作热情让位于对待那些平庸学生的忍耐,这无异于谋杀了他的灵魂。

甩了甩袖子,莫扎特向母亲行了个过分浮夸的鞠躬礼,用夸张的口型暗示了自己的去处,便飞一般地蹿出了旅店。这狭窄的旧旅馆已经没办法再安顿他的心灵,他渴望着接触更多的人,看到更多的风景。

为此,他得去见一个特别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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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前是个同人爱好者,现在是lof的墓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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